佩小滚的奇幻天坑

偶尔写文,时常开坑,一直努力不坑

(五)诺下一盏须独醒,依林嗟叹渴终眠(中)

    转眼间,距那场比武已经过了一年。外乡人被接纳进了依玻斯,在为赏金猎人事业东奔西走之余也终于有了一个可归的家。自依玻斯庄园一别,他再没见过凯尔;忙于各自生活的两双人也没再有过讯息来往。当然,身处将门的外乡人还是能在餐桌与茶桌上得知些首席将军与他神秘女伴的事迹:上个冬天的举国比武中,一位化名“红隼”的鸟族击败其余三十一人,获得了与黯德将军一战的机会,不过惜败;朝廷上下惊艳于她的表现,许多派系都想着拉拢这匹黑马——或说黑鸟,但她悉数回绝;听说此后,不甘心的掌权者派出过刺客,想让自己得不到的英才也落不到他人手中,不过各个有去无回;最后的最后,“红隼”出现在黯德将军身旁,一人一鸟族自此携手带领精英部队为帝国铲除魔患。

    依玻斯将军倒是从一开始就认出了“红隼”,碍于黯德的情面对此保密至今,也因此没有加入其它派系的无用功。自从他的女儿住回庄园,依玻斯将军心情大好,对外乡人也热情了几分;听闻了外乡人(拿钱)为民除害的种种后,他似乎也认可了赏金猎人的武德,还说着等他再历练几年就会在军队中为他谋个位置。

    外乡人靠在简陋客栈的床上,头枕着手臂望着斑驳的天花板出神。军队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不过,说不定骑士团会更适合自己。他随即为自己的白日梦笑出声:依玻斯将军执掌军队,他的势力也伸不进骑士团,更何况外乡人又怎么会依傍他人的权势谋生呢?

    床尾的窗户传来一阵敲击与扑棱声。外乡人惊觉起身。上次听到这个声音已是一年多以前,还在瑟柳那个炎热的春末夏初。他赶忙爬起来打开白蒙蒙的窗户,与熟悉的羽毛团子大眼瞪小眼。

    羽毛团子跳了跳,很是愉悦地鸣啭着。外乡人轻车熟路地解下它爪上绑的叶子,在入手时感到了凯尔的能量。他一面破开能量封,一面好奇着是怎样的消息会让她如此谨慎。

外乡人:

展信安。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在三天后的晚上至铜酒壶——不可以也一定要来。我有万分紧要之事相托。绝不只是想再和你吃顿饭。切记切记。

K

    外乡人迷惑了。外乡人不解了。外乡人甚至想问一问信使:你真的没送错么?这真的是凯尔写的么?莫名其妙的正式语气夹杂着似是而非的混乱逻辑,怎么看都不像是直来直去的鸟族会说的话。但凯尔独特的能量指征,他不会认错。他算了算自己现在的位置与铜酒壶的距离。三天路程应该刚刚好......她是连这都算好了么?但既然知道我在哪,为什么不直接来这里找我呢?她不是有什么......什么星际飞舰么?

    但同样,他也知道直来直去的凯尔不会这样开玩笑。他谢过小雀,转身开始打点行装。

    三天后,外乡人牵着马出现在铜酒壶门口。

    弗罗洛熟练地送上小炸鱼、配菜、红茶与威士忌。外乡人看着桌对面沉默的鸟族,为自己斟上一杯,

    “不只是想再和我吃顿饭?”

    凯尔抬起头,冰蓝的眸子里盛着他未曾见过的落寞与哀伤。

    “怎......怎么了?”他一惊,放下酒杯认真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凯尔?是黯德欺负你了么?”

    闻言,鸟族笑了起来。轻轻地,像是怕惊扰到什么其它的情绪。

    “你知道我想帮你报仇的,但也不好一不小心就升官吧。”他继续打趣道,想着驱散这不符合鸟族一贯风格的忧郁。

    凯尔终于正视自己。她拈起一条炸鱼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又灌了口红茶,

    “外乡人先生,”她开口道,外乡人很配合地坐直并摆出严肃的神情,“我很高兴认识了你。”

    “凯尔小姐,”他回应道,“我也很高兴认识了你。”

    他拿起一块面包,

    “那么,现在可以和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当然——”她像是在桌上找着什么,“呃,我们桌好像没有胡椒粉诶。能拜托你去拿一瓶么?谢啦!”

    看弗罗洛确实在忙着应付其他客人,外乡人起身走向吧台。等他翻找到胡椒粉,转身回桌时,外乡人看到凯尔正拿着他的酒杯,

    “怎么,终于想尝尝威士忌了?”他的声音似乎把她吓了一跳。她慢慢放下杯子,扬了扬眉,

    “都认识你这么久了,好像确实也是时候尝尝让你赞不绝口的威士忌了。”她拿起威士忌瓶子,在外乡人惊恐的眼神中将琥珀色的酒液倒进她那杯红茶。

     “不是!这!这能好喝——这能喝吗?” 

    “唔,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试试就——”

    她举杯灌了一大口,眉毛随即拧在一起。

    “——逝世......凯尔,你还好么?”

    她正闭着眼,脸上写的“痛苦”二字简直清晰可见。外乡人摸过威士忌瓶,默默放到自己身旁的凳子上。这人——啊不这鸟,绝对不能让她进厨房!或者去调酒!

    “还好,”过了片刻,她仍闭着眼,回答道,“我自己作的孽,自然会自己担下去。”

    “外乡人,”酒与菜过了三巡,凯尔忽然开口,她的声音已经有些飘忽,“假设这个世界上只剩你一个人,你会怎么办?”

    他咽下面包与醋渍蘑菇,腹诽着凯尔怎么吃得下这种东西,又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为什么世界会只剩下我一个人?”

    “都说了是假设嘛。你会怎么办?”

    他的眼前浮现出莉莉安的样子。他们在春日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并肩坐着、笑着、闹着;隆冬,他们窝在落地窗前,看鹅毛大雪如何把世界淹没在纯白中,手中捧着热红酒;秋天在依玻斯的苹果园中比拼谁能摘到最红的果子,夏天拿着兜网捉蜻蜓,笑着谁没有童年。他想到他们在瑟柳铁匠铺的初识:一身血污、被好几家拒之门外的赏金猎人终于找到一个愿意帮他修补护甲的店,更讶异于正在熔炉与铁砧间忙碌的是位面容清秀的银发少女。他想他们的过去,想他们的未来,

    “如果没有了莉莉的话,”酒精为他的真实想法开了快车道,“我也不会独活下去吧。”

    凯尔如临大敌般地瞪起蓝眼睛,手用力按在木桌上,身子激动地前倾,

    “不可以!外乡人,你——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她顿了顿,看向他的酒杯,“你......以这杯酒跟我保证,无论如何你也会好好活下去!”

    “喂喂,刚才谁说是假设的?”

    “啊,对,那个当然是假设。但我要你现在保证,无论如何你都会好好活下去。快点。”

    虽然不知道鸟族到底在咋咋唬唬个什么,但外乡人还是端起酒杯,

    “好。我,外乡人,以这杯酒向凯尔保证,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活下去。”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可以吧?”

    鸟族缩回自己的位子上,缓缓点头,

    “嗯。不许食言。”

    “那当然。”

    他们喝了好久,聊了好久。弗罗洛要打烊了,他们便挪到了店后的荒地,对着将满未满的明月举杯。他们聊武技、聊历史、聊生命的意义与死亡、聊存在与思想的本质,唯独没聊各自的将来——凯尔没提起,外乡人也没认为需要提:他们的未来都一眼望得到头——凯尔会是将军夫人,自己也会努力到一个配得上自己才能的位置,与莉莉安白首偕老。对于少年来说,这些与眼下的诗与剑与酒与明月相比,实在苍白乏味太多。身经百战与否、人类与否,他们终究是意气风发的,终究仍在生命之花最为鲜艳之时。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晨星隐退于逐渐亮起的天幕时,凯尔伸了伸翅膀,起身拍掉斗篷上的草梗,

    “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她的翅膀卷起一阵风,将几片草叶吹到外乡人脸上。感到倦意的外乡人闭上眼,向后靠在行囊上,享受破晓的风带着露水的清新拂过。

    几分钟后,他在一阵扑翼声中睁眼,看到凯尔正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折来的柳枝,

    “我听说柳枝在你们人类当中寓意自由,喏,”她将柳枝递给他,“送给你。祝你会有真正的自由。”

    “哈哈,谢啦。没想到鸟族还研究过这个。”他接过柳枝,端详在晨曦中闪着光的叶尖。

    “那么,”凯尔站直了,叉起腰,“我要先走啦,外乡人。你......可能一段时间见不到我了,但我们会再见的,我相信。”

    “当然,”他对她挥了挥柳枝,“你不找我我也会来找你的。下次一定要教会你怎么品酒。喝酒也不是像你那样往醉里喝的。”

    “哈哈好呀!那......再见咯?”

    “再见,凯尔。”

    “再见,外乡人。”

    又一阵骤风,鸟族棕色的羽翼迎着朝阳,仿佛镀上金边。外乡人目送着那身影乘风愈飞愈远,最终消失在云间。他也伸了伸懒腰,给自己的头颈在行囊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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