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小滚的奇幻天坑

偶尔写文,时常开坑,一直努力不坑

(五)诺下一盏须独醒,依林嗟叹渴终眠(下)

    外乡人一觉睡到金乌西沉。初秋傍晚的风冷了起来,吹得外乡人打了几个哆嗦,头脑也终于清醒几分。他心满意足地舒展四肢,随后在肩颈的酸痛中险些骂出声。在庄园的豪华大床上睡惯了,自己似乎确实失去了几分赏金猎人风餐露宿的粗糙。他理了理衣服,拿起行囊转身回到铜酒壶,要了晚餐与一间客房。

    坐在前一夜的桌位嚼着小炸鱼时,外乡人忽然想起一件事:凯尔似乎......并没有交代什么“万分紧要之事”。所以真的只是想找我来吃顿饭吧,他在心底笑着,不过,她确实说会一段时间见不到她,那大概也是告别。他蓦然觉得古怪,像是有些细节没能串起来。约他在他们初遇的地方告别,外乡人觉得这并不寻常,尤其是凯尔还找借口让他十万火急地赶了三天的路。刚落座时凯尔悲伤的神情、那句格外正式的“我很高兴认识你”......外乡人越想越慌。等等,这听上去.......像是诀别吧?他攥紧了茶杯——昨晚喝了一通宵,也该歇歇了。如果真是这样,约我在这里也说得通了。还有昨天分明就想把她自己灌醉的喝法......凯尔啊凯尔,你到底怎么了?

    他愤愤地叉起一根酸黄瓜条,明天一早就去找她,或起码回家问问岳父大人近来有什么重大军事行动。不过这里距诺依至少有四天的路......他盯着黄瓜条,平静下来,这可不像你。现在想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养精蓄锐,明天加紧赶路。想到这里,他风卷残云地消灭了桌上的食物,起身回房。

    清晨,外乡人穿戴整齐,背上长剑,拎起行囊下楼。朝阳将半边天地染成不详的血色,泼在独自打马行在土路上的外乡人身侧。四周并非了无生机;正相反,远处树林的鸟鸣乘着风飘荡在赤红的天空中;外乡人的坐骑打着响鼻晃了晃脑袋。他眯起眼望向初升红日,试图疏解心头郁结的不安。

    他进入下一个村庄时,早晨的集市正热闹。外乡人小心地避让着板车与摊贩,自己却无心下马;一路上,无名的紧张攫着他的心,即便这对于村民——或所有人——来说不过是又一个平凡的早上。

    他的心猛地一跃,因为他的耳朵捕捉到了呼啸的破空声。

    嘭。

    坐在马上的他看到拥挤的土路前方,一颗一人高的椭圆物体正立在烟尘未散的坑中。那材质有着金属般的光泽,却不属于任何一种他认识的金属——作为铁匠学徒的副手,外乡人可并不孤陋寡闻。村民们惊叫着,互相挤着躲开那从天而降的巨蛋,当然片刻后就有好奇又大胆的几位凑上前。外乡人攥着缰绳谨慎地盯着四周,试图绕过聚集的人,但就在这时,他听到村民们爆发出又一阵惊叫。

    他抬起头,惊骇地看着金属巨蛋自中线整齐地裂为两半,一股淡蓝的烟雾从黝黑的空壳中逸散而出。站在坑边的几人一声未出便倒了下去。众人的惊叫变为尖叫,拥挤也升级为推搡。外乡人赶忙翻身下马拽住缰绳,同时在自己与爱马周围撑起一层能量护罩。淡红的护罩外,被恐惧扭曲的脸一张挤着一张,像一幅来自地狱的画卷。过了几分钟,又或许是几世纪,外乡人看着那一张张脸上各异的双眼缓缓合拢,它们的主人缓缓软倒在彼此身上。

    喧嚣停止了,耳畔只剩下远处的鸟鸣、身旁坐骑粗重的呼吸,与外乡人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不敢撤下护罩,因为护罩外的堆积的躯体即刻便会倒在自己身上。

    外乡人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其中脱的身。他目不斜视地继续骑马行在土路上;黑色的甲胄吸收着愈发猛烈的日光,可他只感到周身冰冷。

    那一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包括几个能量使用者。

    除他以外。

    他在路边也见到几个一模一样、裂为两半的巨蛋。如果那蓝色烟雾是凶手的话,自己早该死了四五回了。

    可他还好好地活着。

    他又路过了几个村庄。远远看到路上倒伏的人形,外乡人一勒缰绳,决定绕开。

    在荒野中穿行四天,外乡人终于见到了依玻斯古堡的肃穆剪影。清晨树林中的鸟鸣几乎震耳欲聋;外乡人嗅到晨风带来的腐味,一行泪无声无息地滑下脸颊。这些天,他避开了所有城镇——所有会有人的地方,一方面因为他不想见到那可怖的惨状,另一方面......自由的风总会无情地为他带来更为可怖的气味。被碾作碎屑又强行粘合的坚实麻木的灵魂表面裂开了一道缝。

    他已然毫无知觉的心是接受了这一事实么?接受了所有都不明不白地死在天外来客的毒气中这一事实?

    天外......来客?

    “假设这个世界上只剩你一个人,你会怎么办?”

    为什么世界会只剩下我一个人?

    “啊,对,那个当然是假设——”

    缰绳从他手中滑落。

    “凯尔......”许久不用的嗓子是沙哑的,他的声音颤抖着,“凯尔.......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后来,外乡人并没有进入依玻斯庄园。他去了诺依城,想碰碰运气看看帝国最顶尖的修士与战士们是否有人幸免于难,或者同为天外来客的黯德是否仍在守护他钟爱的人类。在无法忍受的腐臭中,外乡人去了皇宫,看到那壮观的穹顶被砸出的缺口,感应到些许黯德的能量残留,看到断垣残壁间的打斗痕迹,以及倒在其中,仅凭华服才能辨认出的帝国之君的遗骸。

    “外乡人,你——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铜酒壶后的荒草地中,外乡人安葬了弗罗洛一家。在住进依玻斯庄园前,铜酒壶是他漫游之际的歇脚处,而心直口快的酒馆老板大约是听外乡人说过最多话的人。听说外乡人与莉莉安有了婚约,弗罗洛还嚷嚷着要穿上自己结婚时的正装参加他的婚礼,要见识见识大户人家的场子、尝尝大户人家婚宴上的炸鱼和自己的手艺比如何。外乡人红着脸喝下一杯酒,而弗罗洛则大笑着用擦净油的那只手猛拍他的肩膀。

    外乡人将那瓶仅剩的北方威士忌洒在墓前,随后任空瓶从手中滚落。

    我,外乡人,以这杯酒向凯尔保证,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活下去。

    荒草地外的树林中,外乡人抱着剑,倚着一棵树缓缓坐下。夜幕低垂,墨蓝的天空中缀着几颗苍白的星。他呼出一口气,将头靠在树干上,呆呆地望着它们。

    “你们的太阳和在这里看到的星星其实是一类天体,只是你们离太阳更近。

    “但我们会再见的,我相信。”

    还是不要再见吧,凯尔。别让我再见到你。别让我再想起你。

    在虫鸣与鸟鸣中,外乡人合上眼。

    荒原尽头,满月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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